海角_175673525401#1

周六清晨，我被厨房里不同寻常的声响惊醒——不是母亲行云流水的切菜声，而是时断时续、带着试探的敲击。推开门，我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：母亲正握着菜刀，像初学者那样笨拙地比划着土豆，刀刃与土豆碰撞出生涩的节奏。晨光透过窗格，把她鬓角新生的白发照得雪亮。“妈，您这是？”她抬起头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：“最近总觉得右手使不上劲，切菜老是抖。”说着伸出右手给我看——那曾经能同时颠起两口铁锅的手，如今微微颤抖着，虎口处还有新鲜的刀痕。我这才想起，上周家庭聚餐时，母亲破天荒地没有下厨，原来那时征兆已现。“我来帮您吧。”“不用不用，”她固执地推开我，“你爸就爱吃我做的土豆丝，几十年了，不能断。”说完又低下头，继续与那颗土豆较劲。每一刀落下前，她都要停顿片刻，仿佛在回忆肌肉深处的记忆。那些曾经无比熟练的动作，现在需要重新学习。我看着她的侧影，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教我切菜的样子。“手指要弯起来，关节顶着刀背，这样才不会切到手。”如今，她却在重复当年教给我的要领，像是在温习一门快要遗忘的外语。时光完成了一个诡异的循环——曾经教我走路的人，现在需要重新学步；曾经教我持筷的人，现在需要重新掌握力度。“妈，还记得我六岁时，您教我和面吗？”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。她眼睛一亮：“怎么不记得？你把面粉弄得满脸都是，像个小老头。”说着，她手上的动作自然了些，刀起刀落渐渐有了往日的韵律。记忆是最好的物理治疗，往事抚平了颤抖。土豆丝终于切好了，虽然粗细不均，但每一根都透着执拗的爱意。母亲打开煤气灶，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，油热了，蒜末爆香，土豆丝下锅时发出熟悉的滋滋声。她左手扶锅，右手执铲，虽然动作慢了些，但那个熟悉的母亲又回来了。翻炒、调味、出锅，当那盘金黄的土豆丝端上桌时，我看见她额角细密的汗珠，也看见她眼中重燃的光。父亲尝了一口，细细咀嚼，然后认真地说：“比以前更好吃了。”“胡说，明明切粗了。”母亲嗔怪道。“真的，”父亲看着她的眼睛，“因为今天这盘里，多了一份勇气。”我忽然明白，生命就是一个不断重新学步的过程。衰老不是衰退，而是另一种成长；脆弱不是失败，而是另一种坚强。当母亲重新学习煮饭时，她教的不是如何掌握火候，而是如何面对时间带来的所有失去与馈赠。那盘不那么完美的土豆丝，成了我吃过最珍贵的一课——关于爱如何在脆弱中重生，如何在限制中开辟新的可能。油烟渐渐散去，母亲的身影在厨房里继续忙碌着，每一步都慢，但每一步都稳。我知道，这不是衰退的序曲，而是生命另一章的开始——用颤抖的手，炒出最镇定的爱。